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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文吃与武吃

新闻    时间:2018年11月05日    来源:半岛都市报


食色里的传统》 作者:郗文倩 出版社:中华书局
郗文倩

吃是本能,但怎么吃却有颇多讲究。吃相凶恶,豺狼饕餮,往往引人侧目,谓为粗蛮无礼,因此,古今中外都有餐宴礼仪,要求人们“文吃”。
春秋时,齐国外交官庆封来鲁国访问,乘高档马车,很多人艳羡不已。可叔孙豹不以为然,认为庆封“服美不称”,没什么文化修养,配不上这样的好车。果然,庆封在宴会上吃相不雅,不懂礼让恭敬。见此,叔孙豹遂赋诗一首《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意思是,看那老鼠都有皮,人却没脸没皮,不懂礼仪,显然是讽刺庆封。按照当时的外交惯例,庆封当赋诗应答,然而,他埋头大嚼,压根儿就没听懂,或者是听懂了没法回答,只好装傻充愣。这是《左传》里的一个外交笑话。
春秋时期,外交使臣们不仅要讲究餐饮礼仪,还要在觥筹交错间得体应对,这就是一种更广泛意义的“文吃”了。这种吃,吃什么不重要,“文”更重要,这“文”就体现为“赋诗言志”。这是有一定难度的,也是体现贵族男子修养的一件风雅事情。
“赋诗言志”是一句古话。但古代所谓“言志”和今天所说“抒情”不一样,那个时候的“志”大都用在社交场合,关联着政治、教化,不是私人性的。为了避免在表达外交意见时出现言辞上的失礼,忤怒对方,达到预期的外交目的,“赋《诗》言志”就成为春秋时相当盛行的一种外交惯例和风范。
孔子要弟子们学《诗》,认为“不学《诗》,无以言”,就好理解了。孔子一直按照周代风雅文化培养弟子们,在那种风尚下,不懂《诗》,真的是要闭嘴的。只不过,孔子时代,这种风雅就几乎没有了,此后也再无回温。所以,现在人们谈及“文吃”,都是实指,是说要吃得斯文罢了。
大家小姐是最斯文的,平常都笑不露齿,吃当然也不能多露牙齿的,因此,我猜,她们最不能吃的就是炸酱面之类。众目睽睽,樱桃小口,嘴巴成了过滤器,不仅品尝不到炸酱面的美味,恐怕怎么着吃相都难看了。
肚里不饿,比较容易做到文吃,但若是肚饿难耐,即便矜持着,也难免要“武吃”。《水浒传》里,武松来到景阳冈前,一口气吃了四斤牛肉,喝了十八碗“透瓶香”,方摇摇晃晃上了山。不过,若没了这顿武吃,他恐怕早被老虎武吃了。鲁智深大闹山门,一人吃了半条狗,显然也是武吃的模范。对这些英雄狼吞虎咽的不雅吃法,读者不仅不怪,反而颇为欣赏,大概是因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本是英雄本色。
吃相不雅,有时还能有意外收获。东晋时太尉郗鉴为女儿择婿,众多青年才俊打扮停当,在大堂等待,个个拘谨不安。唯有王羲之坦胸露怀,歪在东床上吃胡饼,令郗鉴大为赏识,遂成东床快婿。大概岳父大人所欣赏的正是这种从容不迫的风度。
魏晋士人讲究言行狂放不羁,放浪形骸,但很多人其实也是以才情做底子的。典型的如王猛,寒门出身,曾着粗服拜谒权臣桓温,一边在身上捉虱子,一边论议当世之事,旁若无人。其言谈之不凡,态度之无所畏忌令桓温折服,“扪虱而谈”遂传为佳话。在“东床快婿”的故事里,年轻的王羲之一定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若单单只是个胡吃闷睡的纨绔子弟,怕也难得垂青。所以,扪虱而谈、大嚼胡饼都只是表象而已,若后人只是把这些学了去,恐怕就真成东施效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