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都市报 -B05-朝花观澜

半岛都市报

朝花观澜
2017年11月03日

玄鸟还在飞

新闻    时间:2017年11月03日    来源:半岛都市报


耿林莽

乌鸦是种玄鸟,它周身皆黑。正是这种黑,给它带来了诸多谴责和诅咒。黑,是夜色沾污了它。鸟夜啼:“月落乌啼霜满天”,一派凄清的况味。黑乌鸦闯入黎明,仿佛是夜的一块碎片——去哪儿落脚呢?
在废弃的,倾斜的塔上;在残破的、古老的围墙;在幽森的松柏和座座荒坟间,乌鸦栖息。这便具有了黑夜与死亡双重象征的身份,被人视为灾难的信使。乌鸦在屋顶绕飞,在人的头顶上盘旋,便属厄运到来的信号,古往今来,人们莫不作如是观。哀悼亡灵的黑纱,是从乌鸦的翅膀演化而来的吧?“呜呼呜呼”,成为一切讣文与悼词的首选用语,不就是“乌呼乌呼”的影射词吗?
美国作家爱伦·坡的《乌鸦》,是西方象征主义文学的经典名篇。一只乌鸦在深夜时分敲叩诗人的窗子,往返复沓的旋律渲染着一种恐怖,梦魇般沉重。然后它进入屋内,栖在雅典娜的雕像上再不离开。“你这阴森森的古代乌鸦,来自夜的彼岸……”这首诗把乌鸦作为一个恐怖的载体,一种灾难的符号,留在人类艺术的长廊中。波特莱尔说它是“一首奇诗”,“像忧郁的丧钟一样响亮”。
在中国,赋予乌鸦以另类色彩之诗情的,是曹操的《短歌行》。南征东吴途中,八十三万人马陈兵江岸,这位踌躇满志的枭雄在船上开怀畅饮,忽见几只乌鸦在月明如昼的树边飞旋,引发了诗兴。他吟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是一种凄凉而伤感的调子,对乌鸦,不仅没有恶意,隐约间怀有一点哀怜与同情。这与他政治谋略家的身份不太一致,却符合于诗人的坦荡胸怀。
乌鸦的黑无非是造物者的派定。乌鸦的叫声重浊而嘶哑,远不如喜鹊夸张的喜悦那样轻松,更没有百灵和夜莺歌声的婉转。比起听惯了鹦鹉学舌的献媚,和不断编造滥俗“喜讯”以取悦于人的喜鹊,乌鸦木讷笨拙的语言之姿注定是不受欢迎的。这只老实巴交的鸟,传送坏消息的鸟,自身的厄运便永难逃脱了。
然而,我们也听到不同的声音,从另一位美国诗人斯蒂文斯那里。他的《观察乌鸦的十三种方式》,将乌鸦作为一种鸟,一种自然形态的,艺术形态的,审美对象的鸟,从多种视角给予了鲜活生动的描绘;“周围,二十座雪山,唯一动弹的,是乌鸦的一双眼睛。”雪地上的一点黑,宁静中的一种动,多美,不管人类社会怀着怎样的偏见,将一种本不属于它的“死亡符号”、“灾难预兆”的诅咒强加于它,乌鸦,这善良而本分的鸟,依然在自由地飞翔。飞吧,飞吧,完全不必在乎那些莫须有的污蔑不实之词!
“河在流,乌鸦肯定在飞。”诗人为我们展开了一幅生机勃勃的图画,泱泱流水映出那飞动的黑羽,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