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都市报 -A14-朝花观澜

老岳母的芭蕉扇

新闻    时间:2022年08月06日    来源:半岛都市报

侯修圃

最早见到老岳母是1968年。那时,我们刚结婚。他们家住在台西一个大杂院里。房子排成一排排的,排距约3米,家家一门一窗,两排之间门窗相对,家中人员活动一目了然。于是门帘和窗帘应运而生,当然,稍富人家是珠帘子,其次是竹帘子,最不济也是扯一块白布一横,遮人耳目;房子是平房,坐东朝西,没有后窗,到了夏天特别炎热。多数人家门前搭建一个小厨房,更加拥挤。老岳母的房子在南头,屋山对着大门,门前难得一块空地,显得开阔一些。
那些年,老岳母像诸葛亮一样整天摇着一把芭蕉大扇,可以说,话不离口,扇不离手。诸葛亮的羽毛扇是智慧的化身,而老岳母的芭蕉扇似乎是一个工具兼道具。说工具,是有扇风之功能;说道具,就是一个摆设。曾有人打油曰:“小扇有风,在我手中,有人来借,不中不中,势必要借,等到秋冬。”此话似有自私的心理,也说明盛夏炙热。老岳母似乎没有那种自私的心态,礼让扇子还是不吝啬的。不过,她白天除了干家务活,坐下来就是摇芭蕉扇。到了夜晚,从家里拿出两条长条凳放在门前,再搬出几页床板担上,铺上褥子、床单,就是临时床铺,岳母盘腿一坐,一把芭蕉扇不停地扇动、扇动,偶尔蒲扇一举,迅速落在腿上,只听“啪”的一声,那是驱赶蚊子的声音。
“树起招军旗,自有吃粮人。”老岳母这么安营扎寨,邻居的小姑娘、大娘、婶子们纷纷走出低矮的家门,有的拖张草席子,有的拿着马扎子、板凳之类坐具,凑过来在岳母门前乘凉。岳母趁机进屋拿出茶壶、茶碗,放地上一张地桌,泡上一壶茉莉花茶,让大家边喝茶边聊天。她们东家长西家短,山南海北,海侃神聊,既无目的,也没有针对性。偶尔,墙头传来阵阵吆喝声,那是年轻人在路灯底下打够级呢!也有老头儿坐在自己门前,一张方凳,凳上坐落一个搪瓷茶缸,老茶泡得没有颜色,还在自斟自饮。不经意间,从耳朵上取下半截香烟,用火柴点燃,吸一口喷出白烟,火苗闪动像萤火虫,点缀黑暗中的夏夜。也有不愿意出门的,在水缸里泡个西瓜,拿出来放菜板上,一刀劈下血红的西瓜瓤,鲜红欲滴,一片片西瓜像月牙,咬一口甜倒牙。
屋内晃动的人影,透过珠帘、窗帘投出去,在院子里看朦朦胧胧的,有一种画面感和神秘感。月亮偏西了,几个胆大的女孩子,陪岳母在院子里睡觉。夏夜的大杂院就是一幅民俗风景画。偶或,几块乌云遮住月亮,一阵凉风吹过,门前唯一的无花果树摇曳,发出“唰唰”的声音,天上洒下雨点。岳母敏感地喊:“起来,起来,下雨了!”大家七手八脚拆掉临时床铺,慌乱中跑回家,淋一身细雨,但感到特别凉快。天降凉爽,天降甘霖,吸一口,就吸进诗意的夏夜。
上个世纪70年代,岳母弄了一个船上退役的小电扇,像个黑匣子,轮子转速很快,岳母如获至宝,来人马上按下电键,风呼呼吹,可惜只吹一面,不能照顾周边客人,老岳母歉意地笑笑,企求客人的谅解。到了夜晚,电扇不能搬到门外,门前乘凉仍然离不开她那把芭蕉扇。黑匣子电扇成了“鸡肋”。
后来,有了立式电扇、摇头电扇,乃至空调,老岳母不知为了省电,还是别的原因,不常开这些电玩意,仍然摇动她那把芭蕉扇。是把玩,不像;是道具,也不完全像。有时扇起芭蕉扇来有意无意的,让人琢磨不透。毕竟芭蕉扇扇走了炎热,扇走了烦燥,扇走了一个个炎热的夏天,迎来凉爽的秋风。老岳母活了一百多岁,芭蕉扇换了无数把,像接力棒一样陪伴她度过坎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