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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享】

张苍水:有血性有气节的爱国文人     李国文

新闻    时间:2018年04月16日    来源:半岛都市报


血性的失落:李国文闲话历史》 作者:李国文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说实在的,中国人的血性,从来没有像明末清初这样一个剧变时期中,表现出来如此的刚烈。中国文人的骨头,也从来没有像在这样一个大势已去、败亡已定、求死求生都不容易的二十年里,表现出来如此的坚强。中国知识分子讲气节,提倡这种绝对属于精神,属于价值观的坚守,也从来没有像在明清改朝换代之际,表现出来如此的张扬。要知道,这种坚守,是以鲜血、头颅、死亡、身家性命为代价,才能经受得住的考验。尽管如此,仍有众多的明末遗民,不弯腰低头,不苟且存身,表现出来如此坚贞的气节。
张煌言,也就是张苍水,只是最后将这段抗清斗争史,画了句号的英雄人物。在中国文学史上,以文名而振者为绝大多数,后世读者,多记住的是他们的作品,而不大说得上他们在世时的行状。但是,同是这部文学史,还有极少数的优秀分子,既以文章名天下,更以人品存青史。张煌言就是这样一个诗人。他的诗,激昂慷慨,忧国忧民,可以用“饮血吞泪,气壮山河”八个字来形容。这也是我们至今犹忆张苍水的缘故,因为自从公元1644年明朝崇祯上吊起,一直到公元1664年,整整二十年,已经是清朝康熙三年,他始终反清,直至最后一刻;始终战斗,直至最后一位。张苍水的名字,对东南半壁的中国人来说,他不死,表示还有人不曾薙发留辫,膺服新朝;他不死,表明大清王朝,还说不上百分之百地入主中原,一统宇内;他不死,意味着朱明王朝的最后一口气,还没有咽绝,还具有某种生命迹象。这种象征意义,着实教清朝的统治者,教杭州的巡抚衙门,大伤脑筋。
直到公元1664年,他殉难于浙江杭州城区中的一个名叫弼教坊的街区,统治中国已经二十年的大清王朝,才算得上是完完全全地一统江山。 
张煌言(1620~1664年),字元箸,号苍水。崇祯十五年举人,浙江鄞县人。其实,他是一位文人,更具体地说,他是一位诗人。他的诗写得很出色,人们将他比拟为南宋的文天祥。因为他的作品中,洋溢着慷慨豪迈的民族大义,充满了悲愤壮烈的家国情怀。如他拘至杭州的《入武林》:“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又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惭将赤手分三席,拟为丹心借一枝。他口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在这些诗篇中,所透露出来他意志之不屈,勇气之无畏,斗志之坚定,信念之忠贞,总结起来,就是气节这两个大字。
后人谈到张煌言时,首先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征战,他的流亡,他的失败,他的就义。中国历史上发生过多次改朝换代,但从来比不上明末清初的数十年间,抗争之不断,声势之壮大,虽然最后都被清廷镇压了,但那些抗清英雄,宁死之不屈,杀身之成仁,令后世人为之感动,为之钦佩。人们至今犹忆张苍水,因为他是一个完整的中国人,因为他在国破家亡时刻所选择的站着活、立着生的气节。
人是需要一点气节的,你可以怯懦,不可以叛变;你可以沉默,不可以出卖;你可以逃避,不可以无耻;你可以低头,不可以成为一个精神上的矮子,尤其不可以为已是侏儒而津津自得。特别当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面临存亡危机的那一刻,你可以苟且偷生,不可以为虎作伥。张苍水之所以难以忘怀,就是因为他在生死关头,表现出一份难得的壮烈,就是因为与之对比的,明、清之际那些学问比他大的,名气比他响的,资历比他老的,科第比他早的同行,离战火很远,离刀枪很远,离死亡更远,离地狱更远,膝盖就先软了,脊梁就先软了,“扑通”一声趴下成一摊泥了。
当摄政王多尔衮之弟,豫亲王多铎率部进入金陵城时,那时的文化大佬,如钱谦益等人,那时的文学大腕,如阮圆海之流,立刻就变节了,附敌了,更来不及地跳出来,如跳梁小丑般手舞足蹈,那就更让人齿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