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都市报 -A25-人文青岛

“人不能回炉再造!”——忆父亲沈福彭

新闻    时间:2017年04月11日    来源:半岛都市报



A25~A27
沈福彭(1908~1982),苏州人,出身于医学世家。沈福彭少年时患脊椎骨结核卧床四年,而立志学医。1932年燕京大学化学系毕业后赴比利时布鲁塞尔大学医学院攻读医学。1939年获医学博士学位后留校任教。他是我国著名医学教育家、人体解剖学家,山东大学医学院的创始人之一,他先后任解剖科主任、附属医院院长兼骨科主任等,编译有《骨关节解剖学》、《心血管解剖学》。生前立嘱将遗体献给医学教育事业,骨架做成标本,感动世人。
沈福彭夫妇与次女沈华、次子沈毅。

扫一扫关注微信公众号柳已青工作室,您也可以通过renwenqingdao@163.com或拨打电话80889509联系我们。
沈福彭伏案工作。
□沈华

父亲沈福彭于1908年7月4日出生于江苏省苏州市。父亲一生多病,但他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是留给我们的一笔重大财富。他终生顽强进取的精神,是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
1922年,父亲14岁时开始患脊椎结核,下肢瘫痪。按照当时的条件,许多脊椎结核患者是很难生存的,即使侥幸痊愈,也大都落下“90度大弯腰”的残疾。父亲患脊椎结核后祖父和他的一位同行、挚友孟杰医生(福音医院的创办人,知名的美籍对华友好人士),一起动手做了一张桥型的矫形石膏床,靠隆起的部分顶住病变的脊柱。父亲在这张床上一躺就是四年,等他能站起来时,他的同班同学已经准备上高三了。但父亲早已立志从医,他在病床上坚持自修了初二到高二全部课程,愣是和同学们一样通过了升入高三的各科考试,甚至还参加了800米跑的体育测试!此后他顺利考入了东吴大学医预科,后因东吴停课又转入燕京大学化学系。1932年出国深造,1939年在布鲁塞尔获得比京大学医学博士学位。
由于病愈后的他身高几乎没有再长,终生身高仅在150厘米左右,这样的个子加上微跛的右腿,用世俗的眼光看来满可以定义为“残疾人”,但他一生保持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和顽强进取的精神,从不拿自己多病的身体状况说事儿。
父亲沈福彭的治学严谨和批评严厉是许多学生对他的评价,但在课余的时候,他和学生的关系十分融洽,至今有许多“老学生”会记得周末同学们常在沈老师家聚餐的情形。逢到这样的时候常会有学生对他说:“老师您严格是应当的,但有时候太严厉我们就有点受不了。”父亲经常解释的话就是:“什么物品废了都可以回炉再造,唯有人不能,每一个生命(包括器官),都是不可完全复制的,废了就是损失了。你想想看:将来你是要做医生的,医生刀下是一条命!我把你当作将来是要做人命关天的大事情的人才来培养的,在你念书的时候我怎么严格,甚至严厉都不过分吧?!这话说的遍数太多,以至于我们都耳熟能详。半个世纪以后,在青大附院作了多年胸外科医师的小弟沈毅,对他的学生经常强调的也是这句话:“人不能回炉再造!”
父亲本来的志向是做一位矫形外科医生,但他后来毕生专注于医学教育。母亲曾是手术室的护士长,后来选修了微生物专业,从事医学科研工作。父亲的父亲沈阶平也是一位外科医生,后来小弟沈毅也学了医。在这样一个三代外科医生之家,在家中关于培养医生素养的话题很多,这些话题使我们受益终生,即使没有从医的子女,也会觉得是一笔财富。
他特别看重医生的表达能力。强调用病人能听懂的语言解释病程,力求深入浅出、明白无误。他与患者沟通时常常会了解患者或家属的工作背景,举一些例子帮他们理解艰深的医学道理。他还告诉我们,同一种病,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是会有区别的,医生要有区别判断的能力;同一种体征,不同的病人会有不同的描述,医生要有理解判断的能力,并作出不同的沟通反映方式。就像没有几个人是照书长的一样,医生面对每一个病人,甚至同一病人的每一次患病,都应当成是一个全新的个例。
父亲把开处方、下医嘱甚至开刀,都归结为承担责任的范畴,因为他认为这实际上都是表明你在“开始接管这个病人”,即承担责任的开始。这其实是对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心理、生理上的最大挑战。因为医学实际上是一门非常年轻的科学,面对很多哪怕是最尖端的科技都在探讨之中的疾病,作为宣读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生,不论你是否有能力影响疾病的过程和结局,都要和病家站在一起携手面对那个疾病。他认为是否敢于承担责任的勇气教育,往往是在一个医生进医学院以前完成的,医学院的学习过程只是尽可能的赋予你承担责任的能力和方法。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张处方、一条医嘱,只是表示你在宣布开始参与该病人与疾病对抗,也是与病人家属共同携手与死神抗争的开始,医生开始用自己的全部经验、技术、智慧引领身体误入歧途的病人穿越黑暗重返光明。如果运气好,医生恰好对这条路熟悉,那么结果皆大欢喜。如果不是这样,纵然所有医生竭尽全力,也未必能将病人从那里带回,那么医生不仅需要迅速从伤痛中重整旗鼓,披挂上阵着手抢救下一位病人。这是一份需要很大勇气的工作,也是一份应当获得世人尊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