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都市报 -A23-人文青岛

回顾青岛火车站百年沧桑,搜寻背后的内幕与故事

选址与设计留下的谜团

新闻    时间:2017年01月17日    来源:半岛都市报


选址: 计划被迫戛然而止
2017年1月17日 星期二 责编 张文艳 美编 杨飞 值班主任 刘宜庆
惨剧:目睹人间沧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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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上,人们为接下来的行程而奔忙,没有几人能顾得上抬头仔细观望特殊的塔楼设计。或许平日里会在照片里看一看,但一到车站,则已无暇。这栋德式建筑的背后有着那些动人的往事?一切还得从城市的原点说起。
1891年6月14日清廷内阁明发上谕,允准在胶州湾设防。这一年,青岛建置。1991年,老青岛火车站拆除,新的火车站在原有设计的基础上重建。从城市诞生到火车站出现再到“消失”整整一百年的时间。回溯火车站的历史,其实就是在丈量一座城市的成长史。
1897年11月14日,德军以借地演习为名登陆青岛,之后厚颜无耻地宣布占领胶州湾。1899年6月14日,山东铁路公司正式成立,并于同年在青岛和胶州两地同时铺轨。接下来,青岛火车站在1900年1月正式开工建设。
其实,在建设之前,选址计划曾经几易其稿。
青岛城市人文研究学者李明称,“早在1898年时,青岛的车站就计划建筑两个,并且大港附近的车站获得了提前修建。是年的《胶州发展备忘录》记录说,‘在正在施工的大港附近建一总站,将来货物可在这里直接由船上向火车上装卸,另外还将在青岛湾附近建一市区站’”。李明说,在最初的城市规划里,火车站曾计划设立在栈桥一带,但弧状的轨道对当时的技术而言,显然要求过高。于是,车站就被向西移动到了笔直的轨道旁,构成了城市的西端。栈桥上修筑临时铁轨,被老百姓称为“轱辘马”。一年半之后,青岛火车站建成,“铁轨停止的前方,就是胶州湾前海。无疑,在人类出现铁路和服务于铁路的火车站以来,这个车站可以算是离大海最近的车站之一了”,李明说。1904年6月,胶济铁路全线通车。
然而,当年的老火车站,在鲁海先生看来,实在是太小了,他说出了心中的疑问:“火车站里原来有个0公里碑,说明这里是胶济铁路的起点,可作为如此重要的火车站,为何连候车室都没有,只有钟楼和售票厅,人们候车只能去站前花园,下雨也没处躲”。他翻看《青岛概要》,暂时接受了临时车站的解释。青岛文史学者王栋认同临时车站的说法,“火车站建设完全带有临时的性质,非永久性,德国当局的规划是到普集路附近建一个更大的火车站,因为日德战争而中断;到上世纪30年代,沈鸿烈任青岛市长时期,计划方案落实到了图纸上,又由于日本的侵占而终止,计划一拖再拖,最终不了了之。那块空地闲置了几十年,到了上世纪70年代才盖上房屋”。
随着时间的推移,火车站与普通人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之后,悲剧也曾伴随而来。
1922年收回青岛主权以后,火车站为平民设置了多个方便的专列:比如早晚高峰对开两列“青岛-大港-四方-沙岭庄-沧口-娄山后”通勤车,方便北工南宿的市民,一如当今的公交车;每年学校春假,开通“赏花专列”,供学生们到女姑口欣赏“丹丘春赏”;青岛樱花会期间,开樱花专列,供操着各地方言的游客来赏樱花,成为火车站上的一道风景线……
查询旧日档案,在火车站上行走的不仅仅是心情轻松的旅客,还有为了生计而奔波的难民。“1927年至1937年间,鲁地年减少人口200万,每日乘胶济火车由青岛去东北三省的难民达3000余。每逢冬令,胶济铁路必为移民加开一二次列车,而烟潍一路,徒步负载,结队成群,其熙熙攘攘之状,亦复不相上下”。就在“难民列”中,曾发生过一次车祸,“1927年3月9日凌晨,从济南开往青岛的第6次混合列车因机车蒸汽动力不足,被迫停靠在离四方车站外湖岛村旁的线路上烧汽。这种混合列车由‘马笼车’改装,票价便宜,主要拉载从鲁西南到青岛乘船出关、闯关东谋生的农民”,青岛市档案馆编研处处长孙保锋在《湖岛撞车事件》中称,由于违规放行,“第4次车直接撞击第6次车的车尾,将第6次车3节车厢撞出轨道,当场死亡31人,伤40余人,因重伤致死者5人”。
日本侵占时期,大量劳工俘虏到火车上,一路运到青岛,随后转船运往日本,这些人的境遇惨不忍睹。如果遇到天灾,为了生存,人们不得不闯关东,火车站上拥挤着拖家带口的苦难人群。“据公开出版的一本《青岛大事记史料》的记载,1959年2月,大批农民经青岛向东北和西北逃荒转移”,李明说。
谜团: 一人设计为何署名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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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火车站钟楼建筑延续旧有风格。而留下来的老照片中,我们可以窥见火车站的原貌。
由钟楼和售票厅兼职候车大厅两部分组成,北联一层办公用房。砖木钢混合结构,具有德国文艺复兴建筑风格。大厅以高大的装饰山墙和三个大型券门突出了面向市区的主入口,楼南角耸起一造型优美的尖钟塔,正居于广西路和兰山路的轴线上。高35米的车站钟塔沿用了德国乡间教堂样式,下部与地面垂直开有三排两组细窗,建筑双坡陡峭屋顶,钟塔的基座、窗边、门边及山墙和塔顶的装饰都用花岗石砌成,是仿半木构式样的公共建筑。
这栋标准的德式建筑在王栋看来以实用性为主,塔楼上的四面钟是人们出行坐车的工具。据悉钟楼部分用来办公,后来还举行过画展。虽然不大,但也算精致。托尔斯顿·华纳在其著的《德国建筑艺术在中国》中写道:通往济南的铁路沟通了胶州德占区青岛与山东省之间的联系。然而火车站起初的设计是经过波折的,“华纳说火车站的设计师有三个人,但实际上主要是锡乐巴完成的”,王栋说。
华纳提到的三个设计师分别是海因里希·锡乐巴、路易斯·魏勒尔和阿尔费雷德·格德尔茨。“魏勒尔是山东铁路公司的铁路工程师,与火车站建筑关系不大,格德尔茨当时在柏林,他曾设计过一个版本,但由于设计得过于奢华,超出了德国的预期投入。当局便找到锡乐巴,偏偏锡乐巴也是个铁路工程师,不是建筑师,但他很快完成任务,因为在他心中有个速成手册,复制德国建筑中的特色,跟搭积木似的堆积成稿”。
王栋用华而不实来形容格德尔茨之前的设计方案。对此李明进行了具体的分析,“在一个新的德国殖民地花费太多的钱去兴建一个尽管雄伟却并不实用的火车站,既不符合铁路公司大多数董事的利益,在政治策略上也显然有些冒险。因为在当时,德国议会关于大规模在青岛进行投资的反对声音,始终没有中断过”,毕竟此时的火车站在他们的规划中具有临时性质,花费是他们必须要考虑的,否则,就像1908年建成的胶澳总督楼(今迎宾馆),由于奢华超出预算,不得不回国申辩。
锡乐巴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然而,三个设计师的署名形成了一团历史迷雾,“显然,在他们三人中间,存在着一种非一般意义上的合作关系,里面的真相是什么?我们却不知道。也许,这已经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了”。
烙印:“走,看下火车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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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时光已流逝,钟楼上的时钟默默地循环着,看着所有的过客,有平凡的百姓,也有闻名遐迩的大人物。
火车站建成初期,主要的乘客是以德国人为主的欧洲人。当然,毕竟这里是中国人的聚居地,他们无法阻止中国人乘坐,不过,王栋说,为了实现“欧洲人”专列,“德国人还在火车站往北大概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也就是济南路、天津路、泰安路一带的放射形道路围成的花园处,打算再设一个火车站,因为这里更靠近中国人聚居的大鲍岛区,实现中西方分乘,最终没能成行”。
十来年的光景过去了,火车的出现一度让百姓恐慌不已,经过时间的检验,他们慢慢接受了“铁大个”带来的便捷和利益。而彼时,能够坐得起火车的,一般是生意人,或者是短途到四方、沧口去的。
很快,一个大人物的出现让逐渐平静的火车站又热闹起来。
1912年9月28日晚6时,列车抵达青岛火车站。从车上下来的是以私人身份来青岛访问的孙中山,“车站月台上仍聚集了大量前来欢迎的人,还有充满好奇心的欧洲人。两千多学生和群众挤满了站前广场,孙中山走出站台时,人们脱帽致敬,挥动彩旗,欢呼雀跃”,青岛学者张树枫称。就在孙中山到青岛的前后几年时间里,一大批官员或搭乘火车,或转到天津乘船来到这里,辛亥革命的爆发,使得他们不得不来寻求德国人的庇护。李明说,“在这些重要官员里面,周馥、徐世昌、杨度、于式枚、赵尔巽、吴郁生和刘廷琛(学部副大臣)等人,最后都选择住在了火车站东面离车站广场不超过100米的地方”。
据官方的不完全统计,自1905年至1913年间,这条铁路运送旅客812.7万人次;1914年,日本侵占青岛。1915年至1921年间,运送1598.8万人次。1922年12月5日,中日签订《山东悬案铁路细目协定》,其中规定,中国政府必须付给日方4000万日元后,方可将胶济铁路赎回。1923年1月1日举行了交接仪式,成立了胶济铁路管理局。
进入上世纪30年代,私立青岛大学、国立青岛大学、国立山东大学的演变,和自由时尚的风气,吸引了大量的自由知识分子。“在沟通和北方的交通方面,火车是当时最为便捷的工具,乘客包括蔡元培、胡适、马寅初、杨振声、梁实秋、闻一多、赵太侔、洪深、老舍、王统照、沈从文、巴金、冯至、郁达夫等”,在李明看来,在那些平常的日子里,火车和这个火车站,成了这些漂泊的知识分子和青岛发生联系的桥梁。青岛名人踪影多,还因为这里重要的枢纽作用,“丁玲、胡也频等人从济南坐火车到青岛,在乘船到上海。而七七事变后,大批名人从天津乘船到青岛,再转胶济铁路去其他地方”,鲁海说。
而令人最为震撼的,莫过于沈从文的一次仓促远行。1931年11月21日下午,“文学院几个比较相熟的朋友,正在校长杨振声先生家吃茶谈天,忽然接到北平一个急电。电中只说志摩在济南不幸遇难,北平、南京、上海亲友某某将于二十二日在济南齐鲁大学朱经农校长处会齐。电报来得过于突兀,人人无不感到惊愕。我当时表示,想搭夜车去济南看看”,曾在国立青大教书的沈从文后来回忆说。当晚,他购买了一张去济南的车票。两天后的11月23日早晨,瞻看过徐志摩遗容的沈从文,带着红肿的双眼乘车赶回青岛。
经历了狂风暴雨,目睹了残酷的战争和穷苦的难民,老火车站在时间的中轴了走了将近一个世纪。火车站的存在让青岛超越了起步较早的烟台,“虽然烟台比青岛早发展34年,但青岛的铁路使得经济发展迅速超越前者”,鲁海先生说。
出生于1932年的鲁海家几度搬迁,从郯城路到广西路,再到兰山路,一直围绕着火车站,所以母亲哄他的最好方式就是:“走,看下火车的去!”在鲁海童年的记忆里,火车站周围很热闹,但也很乱。“以前火车站周边靠活的是拉洋车的,火车进站,一群人围着乘客叫嚷,警察撵也撵不走,干脆就把他们车上的垫子全部抱走,垛到派出所旁边,一大摞。洋车没了垫子没法拉活,只能买两盒烟向警察求情,警察骂几句踢几脚就还给他们”。
同样对火车站有着深厚感情的王栋,“从小就在这里玩,百分之六七十以上的记忆都是从这里来的”,火车站成为他记忆的坐标。
1991年,由于载客量大,青岛火车站扩建,基本拆除老站,原址进行改造。“1991年8月份,我和父亲一起去看火车站拆除”,王栋和周边的居民一起目睹了承载着他们众多记忆的老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南移了一段距离的新楼,高了3米,增建了候车室。火车站后来又经过改造,时间依然慢慢流逝,只是钟楼已变。
“100年前,在这个离海岸线不到100米的地方,以老火车站的建设为标志,城市化实验的序幕被拉开。100年后,还是在这个造就了城市起点的地方,终于随着完整意义上的老火车站的消失,一个建筑,一种传统,一种老去了的生活方式,走到了终点”,李明说。就如在路途中来回的人们,一段旅途结束的同时,新的旅途已悄然开启。